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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节(1 / 2)





  玄霸笑道:“这个容易!今日也不早了,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?不用太好,干净些就成。”

  赵大想了想,迟疑着正要开口,就听院门口传来了一声变了声调的招呼:“大郎,二郎!”却见一个年轻女子满脸惊惶地从院内跑了出来,大约是瞧见了赵大赵二,这才停下脚步,一面扶着腰喘息不止,一面便哭了出来:“你们……你们快回去!”

  赵大显然吃了一惊:“阿莲?出什么事了?”赵二也叫道:“阿嫂你怎么来了?”那个叫阿莲的女子已是泪流满面:“阿婶出事了!”

  兄弟俩顿时都白了脸,顾不得再说什么,拔腿往院里就跑,阿莲也喘着气跟在了后头。那小堂弟原是一直牵在赵大手里的,突然手上一松,抬头发现两个哥哥都已跑得没了影,而这些陌生人的脸色也都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了。他心里不由一阵惊惶,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,却又不敢哭出来。正难受间,突然有人弯腰抱起了他,低声道:“你莫害怕,我这就带你去找你阿兄。”

  说话的正是凌云。那周管事原也吃了一惊,跟着往院里走了几步,听到这一句,忙回身道:“诸位娘子郎君,那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,地方也肮脏得很,诸位还是不要过去了,让小人先去瞧瞧,回头再跟诸位禀报,不然冲撞了诸位贵人,更是我等的罪过!”

  凌云想了想,转头便对严老六和赵族正道:“你们先找人把赵阿媪的后事办了。”严老六自是一口答应,赵族正却不知想起了什么,看了众人一眼,欲言又止。

  凌云已是目光沉静地看向了周管事:“带路吧。”

  周管事还想说话,但一瞧凌云的神色,便知说什么都是枉然。他只得苦着脸应了声是,引着他们一路往里走。这一回,便是文嬷嬷和阿锦等人也没落下,三宝更是走在了前头,心里颇不好受——他原是看出那妇人的神色有些不对的,只是这边出了事,也就放到脑后去了,没想到……

  一行人走得甚快。周管事带着他们拐了两个弯,穿过了三道门,却是到了大院靠着南墙的一处小院落里。里头挨挨挤挤地修了一圈小屋子,想来就是庄客们住的地方了。

  这个小院跟主院还隔着个花园,倒是保存完好,没有半点过火的痕迹,只是屋子显然已颇为破败,味道也不大好闻,此时已有十几个人围在院子的东南角上。人群里传出了赵二撕心裂肺的哭声:“阿娘!阿娘你醒醒啊!我们不离开庄子了,我们不回赵家了,我们都听你的还不行吗?”

  凌云心头不由一沉:赵家兄弟的母亲果然……三宝更是忍不住快步走了上去,文嬷嬷不知为何也跟在了后头。

  他们这一走过去,人群便分开了一些,露出了里头的情形:赵二抱着一个妇人正哭得死去活来,那妇人脸色青紫,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,显然已是气绝多时。赵大呆呆地跪在一边,脸色比那妇人的似乎更加难看;阿莲也跪在他的身边,脸上又是伤心又是担忧,似乎是想劝他们兄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  人群中,不知是谁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你们兄弟也别难过了,像咱们这样的人,走了也好,至少能少受些罪!这就是我们的命啊!”这话一出,竟是人人点头,就连赵二的哭声都顿了一下,随即却哭得更凄厉了:“不是的,这不是我娘的命!我阿娘明明马上就可以过好日子了!她怎么也不等等我们呢?她怎么就不等等我们跟她说明白呢!”

  周管事这时也已走上前去,低声喝道:“你们就别在这挤着添乱了!新庄主已经到了,你们还不赶紧过去见礼?”

  众人显然都有些吃惊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到底还是都慢慢地转过身来,抬头看向了凌云。

  凌云纵然素来镇定,此时却也是心头大震——

  这十几个人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却都是一般的面黄肌瘦,衣裳褴褛,更可怕的还是他们的眼神,都是一模一样的麻木黯淡,仿佛没有半点希望,半点生气……

  被这样的十几双眼睛瞧着,凌云几乎没后退一步。她不由自主转头看了看这一片肮脏破败的小院,这院子分明就像这些人的眼神一样,看不到任何希望;而在小院外头,是早已被大火彻底烧毁的庄园;在庄园的外头,则是人人都难以自保,为了点钱粮就能斗到你死我活的村庄……

  凌云仿佛又听到了无数个不同的声音,在她的耳边说着同一句话:“这世道不好”。

  这个不好的世道,终于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了。

  作者有话要说:  之前曾有同学留言说,隋炀帝明明是好皇帝。可是历史告诉我们,隋末,全国各地都是农民起义,在起义的普遍性上来说,大概也就是元末能比了。

  中国农民,不逼到没法活的份上,是不可能这么造反的。

  凌云受的震动,不过是刚刚开始。

  第71章 不敢置信

  三月的午后, 日头已是颇有些暖意了,然而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消瘦麻木的面孔, 凌云却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——此刻站在她面前的,已不是刚才留在院里没有下地的那些老弱病残,而是她特意让周管事从地里召回来的壮年劳力。她要看看这个庄子上的人, 到底都是什么样子。

  现在, 她都看见了。这些所谓的壮劳力, 除了皮肤更黑些, 神色更疲惫些,瞧上去跟那些老弱妇孺也没什么差别。里头有几个汉子是比旁人要强壮少许,但神情也是一样木然,目光却也是一样的黯淡……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,能把他们都变成这样?

  周管事倒是依旧神色自若, 清点了一下人数便回身抱手道:“启禀娘子, 庄子上除了几个回娘家帮忙的妇人,其余的人都已到了。”

  凌云还未开口, 玄霸已忍耐不住地皱眉问道:“他们怎么都这般瘦弱,这般……无精打采?”之前他还嫌赵家兄弟都生得太过瘦小干巴, 谁知跟别人一比,他们竟已经算是好的了, 至少他们身上还有股精气神在!

  周管事叹道:“庄客们可不都是这样的?咱们这庄子上还连着遭了两年的灾,大伙儿撑到如今还有一多半的人能下地干活,便已算是不错了。不信郎君可以去别的庄子上看看,看看那些没遭灾的庄子, 庄客们能比咱们的强多少?有些只怕还不如咱们……”

  玄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:“我自然见过别的庄子,庄客们可不是这副模样!”

  周管事想了想笑道:“小郎君见过的,可是那些高门大户世代经营的庄园?那种地方,咱们这样的小庄子如何能比得!”

  玄霸没料到他能一言说中,只能问道:“为何比不得?”

  周管事苦笑道:“高门大户的庄园不必应付官府催逼,不怕他人觊觎,也不用指望用地里的收成来养家糊口,咱们这样的小庄子哪一样能比?如今外头的日子越来越艰难,官府征收的粮米一年比一年多,主人们自然也是一年比一年收得多,还有庄子外的那些族正党长们,哪个不是虎视眈眈?就想把庄子给搅散了,好让他们多占些人口田地。要应付他们,便要去打点关系。这些哪一样不用钱粮?”

  “说出来不怕小郎君笑话,这几年里,莫说庄客,便是我这管事,日子也越发艰难了,一面要应付外头的事,一面要帮大伙儿去百般恳求庄主,尽量多赊欠些粮米,让大伙儿能勉强糊口。我也知道这些粮米只够糊口,但为了维持住庄子,我还得带着大伙儿拼命做下去。若是收成能好些,便能多吃几日饱饭,便能再熬上一年!”说到这里,他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,晒得黧黑的脸上皱纹仿佛都深了一些。

  外头的小庄子居然都是这样的?玄霸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。

  凌云却觉得有些不对:“赊欠粮米?这庄子要交多少佃粮?”她带着玄霸在武功的李家庄园里住了几年,自然知道,庄客不同于奴婢,虽是依附庄园过活,但每年交够佃粮之后,余下的都归他们自个,怎么还要去主家赊欠粮米来糊口?

  周管事叹道:“以前是每亩八升到一石,这几年里,已是慢慢加到每亩一石三升到一石八升了。”

  凌云越发觉得不对了,沉声道:“那你们每亩能出多少粟米?”

  周管事沉默了一下才道:“收成好的话,在一石半到两石之间。”

  ——也就是说,这些庄客一年辛苦到头,每亩最多只能留下两升的粟麦,这够一家人吃几天?可不是得年年赊欠才能勉强糊口?而等到赊欠得多了,他们就会像赵家兄弟一样,明明有机会离开,却也只能留在这个庄子上苦熬了。

  看着眼前这些麻木疲惫的面孔,凌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赵二气冲冲的声音:“你们知道些什么?你们若也是十几年做牛做马,还不被当人看,你们再说这些话也不迟!”难怪他们兄弟那么想离开这个庄子,就算要去伺奉恶毒刻薄的祖母,就算违逆母亲,就算卖身为奴,也不肯再留在庄子上,而自己这饱食无忧的人,却只当这两兄弟是贪图富贵!自己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?

  一旁的玄霸早已跳了起来:“什么?你们这么收佃粮,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

  周管事脸色愈发苦涩:“郎君息怒,小人只是奉命行事,而且此事也不能全怪以前的主家,远处我不敢说,鄠县里的这些庄子,如今都是这么收的。若是收得少了,别的庄子还不依呢!就是官府只怕也不大乐意。”

  玄霸怒道:“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?”

  周管事叹道:“要不怎么说世道不好呢!如今外头赋役沉重,若是庄子收的佃粮少了,庄客日子好过了,外头的村民只怕都想抛了田地来当庄客,官府如何乐意瞧见这样的情形?别的庄子自然也是一样,你待庄客仁善了,那不是显得他们太苛刻?大家自会拿你当眼中钉。去年的那位老李庄主原是个厚道人,只肯收一半的佃粮,想让大家都过得好些,最后不知谁使的坏传的信,竟是招来了盗匪,结果是让大伙儿的日子反而愈发难熬了!”

  竟然是这么回事?凌云略一思量便知道,周管事说的应当都是大实话。但这样一来,事情岂不是成了死结?只要这庄子还在,只要他们还想庄子维持下去,这些庄客们的日子就好过不了。

  玄霸闷了一会儿,也低声嘟囔道:“咱们都不往外说不就成了?”说完却也知道,这事只怕办不到。庄子这么大,又在村子的旁边,庄客们的日子好过不好过,别人难道看不出来?